雨夜,紫宸殿外,水珠经由翘角的屋檐,“啪嗒啪嗒”顺着琉璃宫灯的罩壳,一缕一绺地模糊了火光。守夜的侍从们耷拉着脑袋,个个神情忧恍,却俱都大气不敢喘一下。畏畏缩缩的,不知在怕些甚么。
唯有新来的小太监实在没撑住,眯眼打了个呵欠。睁眼便看到远处一抹扎眼的白,明明荧荧,映着一水光色,向这边走来。
元珏穿着一身内敛的赭青色长袍,执一柄牙白的帛伞,不紧不慢地踩水而来。
侍从们仿佛见到救星一般,向他俯身行一礼,激动道。
“四殿下。”
元珏稍一点头,收了伞,理了理衣冠。接着向殿内的方向扶手,恭谨道。
“儿臣元珏,求见父皇。”
半晌,“吱呀”一声后,御前伺候的都领侍冯宝开了半扇门。他的身子隐在阴影中,只探出头来,笑道。
“四殿下安,陛下遣奴才来问一问,您有何要紧事?”
元珏平静道:“儿臣知道父皇正为西夷与漠北联手进犯一事烦恼,元珏有一计,可为您分忧。”
继而他从袖袍里拿出一只锦囊,递给冯宝,“烦请公公帮忙呈入。”
“奴才得命,还请四殿下等一等。”
约摸半刻钟以后,冯宝又开了门。他双手端着茶盘,一边躬身往后退去,一边向元珏迎道:“四殿下请。”
待元珏入了殿,冯宝轻轻阖上门,对门外守着的侍从们招了招手。几人会意,面上神色一松,跟在他身后一同离开。
紫宸殿内,曜帝长眉寂寂,端坐在高位上翻看着奏章,难辨喜怒。
元珏兀自等了一会儿,待曜帝端起杯盏饮茶时,才开口道。
“儿臣来向父皇毛遂自荐。”
曜帝颇有些意兴阑珊,稍一颔首,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。
“此次西夷与漠北进犯,父皇若只是要退敌,那么请给儿臣指派五千精兵。父皇若要杀一儆百,使外敌不敢来犯,那么,请给儿臣三万精兵,外加调任青州粮仓的权力。”
曜帝没有及时应答,眉目间可见沉思之色。
元珏又道。
“倘父皇怕儿臣矢利,白白折损了良将兵马,可以先许儿臣以退敌,如事成再做安排。”
闻言,曜帝终于从桌案上抬头,淡淡看向他。声色内敛,暗含威严。
“你想要什么。”
元珏单膝跪地,一字一句道。
“我想要天下。”
不是太子之位,不是南齐,他说得是天下。
曜帝唇际浮现出零星的笑意。
“阿珏,你是朕的骨肉,可也流着李氏的血。朕要的,是只元氏一人的君主,而非外戚扶植的傀儡。”
元珏抬眸。
“元珏明白。然儿臣以为,外戚乱权之祸,非李氏一人尔。此为日积月累,种下的根深蒂固弊端。不可一夕之间除去,只能细水长流。”
曜帝深以为然,赞许地点点头,话里却犹带着几分犀利的诘问。
“喔,朕竟不知你是这样想的。你能舍得么?他们到底算你外祖外母、表兄表姊。到时,不怕你母妃伤心么。”
“父皇玩笑了,儿臣要拔除的是李氏,是腐朽的士族,而非个人。”
曜帝从王座上缓步走下来,一步一步行至他面前。十二道旒冕下的天颜尊贵又冷酷,他向下迫视着元珏。
“你想要天下,你如何要呢。”
元珏从容地对上他极具威压的目光,冷静道。
“儿臣以为,若欲得天下,便应如秦王统六合,先要富国强民。至于南齐之境况,分权制衡为上策。”
“一则,提拔忠心于我等的臣子,擢升其官邸,予以世家门楣,与现存的顽固士族抗衡。二则,逐渐断其联姻。三则,拓宽科举之路,使百姓可以入仕。四则,届时我南齐国力强盛,当亲自举兵征伐外敌。”
“父皇明鉴,儿臣一人之力,不足以成此功业。但若世世代代如此传承下去,想来总有一日,能复我大齐先祖之荣光。”
元珏说完,二人一跪一站,静默了好一会后,曜帝才转身回了王座。提起朱笔一挥,勾他的了奏请。
“你去吧。”
元珏向下磕了一个头:“多谢父皇。”
他上前拿了批章,将要告退时,又听身后曜帝有些玩味道。
“阿珏,你从前对这些很是淡泊。怎么如今却突然愿意了呢,是什么让你改变了心意。”
元珏掩眸。
不争不抢,大约是因为没有在意的事物。如今,他要争天下,要护南齐,是因为她还热切地爱着这山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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